第八章 杀生为护生
“僧人习武本是为了强身健体，护卫山门。”
林河看着坐下的一干僧兵，脸上的表情变得肃穆起来，楞严寺是嘉兴府最大的禅宗寺院，庙产众多，最关键的是寺内藏经阁除了佛经以外，还遍藏诸子百家的书籍，比之江南那些著名的藏书楼也不差半分。
“佛家五戒中首戒杀生，想必大师们承平时练习的棍法只怕也没有多少杀招。”
“林居士所言不差，小僧也等都是到了杭州灵隐寺，得少林寺天员法师教授，才学了少林棍法中的秘传技法用以杀敌。”
净空点头称是，他口中的天员乃是浙江僧兵总教头，武艺高强，去岁在杭州时比武夺帅，一人独斗八僧众，先是手搏胜之，再以棍法赢了器械，武功精深，佛法高超。
“佛法在求渡世，武功在求杀生，两者背道而驰，只有佛法越高，慈悲之念越盛，武功才能为人所驭，而不是人为武功所驭。”
听到林河这番话的最后，便连朱达也不由喃喃自语起来，不过他对于修习佛法化解武学的戾气说法不是很以为然，这不过是大和尚们不习惯杀人，所以才要靠佛法来化解。
“在下以为，出家人修习禅理佛法当为首要，沙场杀敌的武功越厉害则越凶暴，所以僧众习武须有相应的慈悲佛法为之化解学武中的戾气。否则只练武功，不修佛法，在禅理上的领悟，自然而然的会受到障碍。这便是‘知见障’。”
“佛号常诵，心中已无慈悲念，菩萨低眉怎及金刚怒目，不如快意，只把手中铁棒杀贼痛快！”
净空一干僧兵听到这番话恍如醍醐灌顶，原本心中所疑所惑这时全都云消雾散，要知道他们过去两年时间里，东奔西走与倭寇厮杀，虽然口中念佛，但是心中相信的却只有手中的铁棍。
“阿弥陀佛！非是林居士指点，我等已堕入魔道，深陷业障也不自知！”
朱达听了个半懂，那些军汉则是只当听天书一般，不过看着那些大和尚一个毕恭毕敬的听讲，心中明白这位林先生说的必定是极有道理的，当下自有记性好的，硬是背下了这些话，日后去酒肆茶馆里消遣的时候，也能说出去吹牛唬人。
随着净空长宣佛号，一干僧兵都是盘膝跏趺，双手持印，再次念起佛经来。便是那些军汉不懂佛经内容，却也听得出这些大和尚念经时和之前大有不同，若说过去这些大和尚念经有些是为了念经而念经的味道，如今这念经时却显得宝相庄严，听上去也不恼人了。
朱达则是吃惊地看着一脸坦然处之的林河，这少年果真厉害，一番话竟是叫净空这些僧兵们顿悟了，他虽不通多少佛理，可也知道，能叫人顿悟的必然是佛法高深的大师，可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，当真是妖孽得很。
“南无阿弥多婆夜。哆他伽多夜。哆地夜他。阿弥利都婆毗。阿弥利哆。悉耽婆毗。阿弥唎哆。毗迦兰帝。阿弥唎哆。毗迦兰多。伽弥腻。伽伽那。枳多迦利。娑婆诃。……”
如是三遍，净空等一干僧众才停了这《佛说阿弥陀经》里的往生咒，一起起身朝林河行礼。
“林居士当为我等师！”
“各位大师，在下有一句话相赠，也烦请各位大师告知那些仍与倭寇厮杀的僧众。”
林河双手合十，亦是一脸肃容，沉声说道。
“还请林居士指点。”
一群和尚也是同样双手合十，礼貌甚恭。
“杀生为护生，斩业非斩人！”
林河口中轻吐，可这一句短偈，寥寥十字，却是让净空等一众僧兵犹如疯魔，喃喃自语。
“杀生为护生，斩业非斩人！”“杀生为护生，斩业非斩人！”“杀生为护生，斩业非斩人！”……
“地藏王菩萨曾立下大宏愿：‘地狱不空，誓不成佛！’”
过了良久，方才回过神来的净空方自双手合十，面上神情隆重，“今日得林居士指点迷津，方知地藏王菩萨真意。”
“地狱不空，誓不成佛！杀生为护生，斩业非斩人！”
那些不懂佛法的军汉却是将这两句话给记了下来，虽然不明觉厉，但是光看着那些气息迥然大异的大和尚，他们也知道这位林先生说的这句话必然是非常了不得的。
“大师，大人，还请休息，在下还需打柴去了。”
看着净空，朱达等人，林河却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般，唤过一旁懵懂的沈炼，拱手一礼后径自拖着那空了的滑撬往远处的林子去了。
“林先生留步，若是缺了银钱，我这里自有。”
朱达皱了皱眉，便开口道，他虽然只是个总旗，可家里好歹是世袭千户出身，见识自然是有的，对他来说林河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读书人，更不能以少年视之，此时交好说不定他日便有大用。
“不错，林居士，小僧这里也有不少银钱，愿与林居士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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净空也是连忙道，在他眼中，林河必是大德转世，生具佛性，若是方丈在此，也必然是极力相邀交好的。
“大人客气了，在下不敢比颜子一箪食，一瓢饮，安贫乐道，但自食其力还是能做到的。”
林河婉拒了朱达的好意，他好不容易才营造出的高人形象，岂会因为区区一些银钱而改弦更张。
“大师，久闻楞严寺藏书颇丰，他日登门，还请大师行个方便。”
“林居士客气了，吾等届时必扫榻相迎。”
净空带着一众僧兵行礼道，直到目送林河远去方才作罢。
“真乃奇人也！”
徐通忍不住在一旁说道，朱达手下的军汉里，属他学识最高，年幼时也曾读过几年蒙学，在他看来这位年纪不大的林先生很像是那话本里的世外高人。
净空等僧兵也是欣然点头，林河让他们想到了胡总督身边的那位狂士徐渭，只不过林河的气质更加谦和淡然，没有那种孤狂自高，而且于佛法禅理上已然自成一家，所说佛偈让人如痴如醉。
“吾等日后上阵前，自当高呼此佛偈，不忘佛法根本，乃为慈悲度人。”
净空心中这般想着，只恨不得快点回到郡城寺中向方丈禀报后，前往杭州将今日这段佛偈故事告于灵隐寺，好叫僧兵团人人知晓。
“徐通，你前去告诉林先生，这些日子里恐怕会不甚太平，倭寇有可能泛海来攻，请他不要出城太远，若有难处，可去我等驻扎之地。”
朱达忽地想到了什么，连忙朝徐通吩咐道，有时候像林河这样的读书人一句指点，胜过他们自己思索良多，过不了多久，朝廷的安置便要下来，他正需要有人帮他拿个主意。
“净明，你也去一趟，就说我楞严寺的精舍还空着几间，请林居士得空便过去住几日。”
净空也是连忙朝身旁的一位高壮和尚道，他已经把林河当成佛法精深的大德转世，自然是重视非常。
“林先生慢走。”
林河和沈炼走得尚不远，就看到了快步赶来的徐通和净明两人。
等听完两人所言，林河才意识到如今这嘉兴府地面上仍旧不太平，不但倭寇有可能泛海来攻，就连这乡野里也不甚太平，虽然被官军和僧兵来回地巡视，但总还是些漏网之鱼。
“回去替我谢过朱大人。”
送走了徐通，林河方才看向留下来的净明，这个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楞严寺僧兵，长得高大雄壮，方面阔耳再加上如同泼墨似的粗眉，让人看着就觉得不像个出家人，便连一向胆大的沈炼都不敢多瞧这凶神恶煞般的和尚一眼。
“师兄说了，这城外不甚安全，着我保护林檀越。”
净明虽然面恶，但他从小是被送到寺庙里长大的，一众僧兵里，除了净空，也就属他在佛经禅理上修行最高了，所以他和净空一样，对于林河那番话感触最是深刻。
“那就有劳大师了。”
林河没有矫情，楞严寺对他来说，是今后一定要去的地方，楞严寺的藏经阁不但馆藏书籍众多，最重要的是楞严寺有自己的书坊印刻书籍，他眼下能想到赚钱最快的方法就是出几本小说，卖了换钱。
“能在林居士身边受教，是小僧的福分，林居士客气了。”
净明看着粗狂，可开口说话时却是极为守礼的，而他也确实是想向林河请教一些佛学禅理上的问题。
有净明这个身强体壮的僧兵帮忙，林河和沈炼他们不多时便把滑撬上堆满了柴火。
“林居士，何不再多打点柴火？”
净明是个实诚人，见林河他们只把柴火叠了半人高，忍不住问道。
“够了，够了，再多，我和阿炼就拖不动了。”
“林居士不必客气，便是再多几倍，小僧也是拖得动的。”
“大师，需知这世间众生皆苦，若要脱离苦海，就得时时修行，那么这修行的事情能假手他人么？”
林河一句反问，沈炼是半点也听不懂，净明倒是听懂了，于是他不由双手合十道，“林居士佛法高深，小僧受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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